霸王别姬观后感 |
这一瞬间,我突然想起我要写的那个人。
那一个人,活在一个这样的世界上:浓重的厚油彩,勾勒脸谱的狼毫笔,华丽而沉甸的戏服,铿锵隆冬的锣鼓,耀眼闪烁的镁光灯;还有一勾手、一转身、一侧脸的嫣然一笑。
他的名字叫程蝶衣。
我一直在想,他为什么叫蝶衣?而悲伤的传奇,又是从何时开始的?
冥冥中,在一个狠心的母亲强行将幼小的儿子送进戏班的那一天,彤红的天空,就开始飘下了冷冷的雪。冬日里戏班清凄简陋的大院里洒满了雪,没有风的夜晚,静得只有雪声。雪,是会融化的,可心中的雪,却何以融化?漫长的日子在疼痛中飞走,孩子在劈腿与倒立中成长为少年。打骂与惩罚充斥着每一个日子,只有豪爽的大师兄陪他一起受罚,从始至终给予他大大咧咧的爱护。
小豆子和小石头。
程蝶衣与段小楼。
那是他心中的灯,散发着微弱的温暖与光芒。他因寒冷而靠近,就越是感到灼热。因此那蒸融的雪就越是带走他仅有的温暖,他就越是寒冷,像一个恶性循环,触碰到哪里都是痛的,不去触碰却会更痛。他紧抿真着嘴唇去渴望,伸出冰冷的手,试图得到这看似温暖的炼狱,这一片明晰的黑暗。
这渴望愈发强烈,在小石头把床铺让给小豆子的时候,在小石头替小豆子挨板子的时候,在两个人同台唱戏的时候,在虞姬一次又一次为霸王自刎的时候。
他为他画脸谱。纤细的手勾勒出霸王的眉、霸王的眸、霸王的鼻、霸王的唇、霸王的一切。他多么希望日子能够这样过下去,他们永远在一起唱戏,他永远是他的虞姬,差一天、一个小时、一秒钟都不可以。他孩子气地渴望永远,并无数次演绎着霸王与虞姬的永远。他手中的毛笔像一团烈火,炙烧这他脆弱寒冷的灵魂,将他的渴望煎熬。他血淋淋的手画出了霸王坚毅的脸,却始终画不出他的渴望。直到段小楼与菊仙订婚,他摔门而去的那天,他才真正明白这份渴望。
但,徒有渴望,又有什么用。
他抽大烟,投靠袁三爷,在舞台上为戏迷们依旧着自己的笑魇,只有空虚与寒冷不断扩散,占据了他渴望外的一切。
战乱年代,他为了救他而给敌人唱戏,得来的却是一记耳光与骂名;他不惜出卖自己讨好袁三爷,换来他喜欢的那把宝剑,得来的却是一句淡漠的感谢。而他的渴望变成了妄作与虚涎,什么都是错的,做什么都是罪恶。段小楼是他的一切,他却不是段小楼的一切。这渴望,也正像是飞蛾对火焰的追求,最后得到的,终归是炽热、灰烬与死亡。
他披着蝶的外衣翩然而至,炫美得像一个精灵。他在疯狂的的岁月里离去,扑向那盏无可替代的灯,化为粉末,永远成了霸王的虞姬。
界限,在鲜血与唱词构成的昏眩中逐渐模糊。
恍惚中,小豆子颤抖着举起已经被打肿的双手,固执地唱着错误的独白。
“我本是男儿郎,又不是女娇娥------“
他一次又一次地唱错,一次又一次得挨打。他逃出戏班,又无可奈何地回来。他竭力维系着脆弱的界限。最后,却还是在固执所导致的后果与小石头愤怒的责骂殴打下放弃了抵抗。
“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,被师傅削去了头发。我本是女娇娥,又不是男儿郎,为何腰系黄条,身穿直缀------“
他甩起长袖,勾起兰花指,捏起嗓子,堆起笑容,忘记了身份,忘记了性别,忘记了现实,忘记了一切。这一刻起,他走向了一个沼泽,一个甜蜜又悲哀的沼泽、
每一次换上虞姬的霓裳,他就会下陷一步;每一次登上戏台,他就会下陷一步。每一次为霸王拔剑自刎,他就会下陷一步。黝黑的沼泽冒出闪光的气泡,每一个气泡里都装着他的岁月。他看到了少年时的小石头憨厚而锋芒的脸,打闹不休的集体睡房,还有那个下着雪的冬天。他满心欢喜地伸手去碰,它们碎了。
渐渐地,他说不清自己是谁了。他陷得深、越来越深。每走一步都有窒息一般苦楚与撕裂的疼痛。他在大烟的雾气中麻痹这自己,在幻觉中看到了三个名字在自己头上盘旋----小豆子、虞姬、程蝶衣。他需要做谁?他想要做谁?他又能够做谁?他有些恐慌地试图挣扎出这沼泽,却发现沼泽之外的世界是废墟与残骸,所有人都在远去,诺大的戏台上只剩下穿着戏服的他自己,还有段小楼与菊仙拜堂时穿的鲜红的嫁衣。
那是成就了他的人。
那也是丢弃了他的人。
他的虞姬是为了这个人而生的。
这一次,戏台上只剩下虞姬的独角戏。
漆色的沼泽,瞬间吞没了他的挣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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