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五十二岁始得一子,岂有不爱之理!然爱之必以其道,虽嬉戏顽耍②,务令忠厚悱恻③,毋为刻急也④。
平生最不喜笼中养鸟,我图娱悦,彼在囚牢,何情何理,而必屈物之性以适吾性乎!至于发系蜻蜓,线缚螃蟹,为小儿顽具,不过一时片刻便折拉而死。夫天地生物,化育劬劳⑤,一蚁一虫,皆本阴阳五行之气絪缊而出⑥。上帝亦心心爱念。而万物之性人为贵,吾辈竟不能体天之心以为心,万物将何所托命乎?
蛇蚖、蜈蚣、豺狼、虎豹⑦,虫之最毒者也⑧,然天既生之,我何得而杀之?若必欲尽杀,天地又何必生?亦惟驱之使远,避之使不相害而已。蜘蛛结网,于人何罪,或谓其夜间咒
月,令人墙倾壁倒,遂击杀无遗。此等说话,出于何经何典,而遂以此残物之命,可乎哉?可乎哉?
我不在家,儿子便是你管束。要须长其忠厚之情,驱其残忍之性,不得以为犹子而姑纵惜也⑨。家人儿女,总是天地间一般人,当一般爱惜,不可使吾儿凌虐他。凡鱼飧果饼⑩,宜均分散给,大家欢嬉跳跃。若吾儿坐食好物,令家人子远立而望,不得一沾唇齿;其父母见而怜之,无可如何,呼之使去,岂非割心剜肉乎!
夫读书、中举、中进士作官,此是小事,第一要明理作个好人。可将此书读与郭嫂、饶嫂听(11),使二妇人知爱子之道在此不在彼也。
注释
注释
①潍县署中:乾隆十年(1745)作者任潍县县令。这封信是在其衙署写给其弟郑墨的。信的主旨讲教子之道,识见迈俗、语言基本为白话。
②顽:同“玩”。
③悱恻:本指忧思抑郁之情,这里指同情、体察人情的心胸。④刻急:刻薄急躁。
⑤劬(qú渠)劳:辛勤劳苦。
⑥絪缊(yīnyùn因酝):天地阴阳二气交互作用状。《易·系辞》下:“天地絪缊,万物化醇。”
⑦蚖(wán玩):也称“虺”,蝮蛇,一种毒蛇。
⑧虫:这里泛指动物。古代称禽为羽虫,善为毛虫,龟为甲虫,鱼为鳞虫,人为倮(luǒ裸)虫。
⑨犹子:兄弟之子,即侄儿。姑:姑且。纵惜:放纵怜爱。
⑩鱼飧(sūn孙):鱼做的食物。
(11)郭嫂、饶嫂:均为郑燮侧室,其子即饶氏所生。